冬至前夜  如果把一年比作一天的话,冬至就等于一天里的子夜。所以,冬至的前夜是名副其实的漫漫长夜,天黑得特别早,也特别地冷,太阳总是若有若无地挣扎着要提前下班,仿佛患了黑暗恐惧症一般急急地躲到地平线以下去。我站在窗前,望着远方没有月亮的乌黑的天空,心中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我匆忙地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今天的网上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我和我的一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就下了线。我开始写一篇新的小说,刚写了个开头,原本想好的灵感却突然枯竭了,再也记不起来了。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儿,我打开了邮件箱收邮件,总共只有一封新Mail,发件人是林树,我的一个老同学兼好朋友。内容很短——  我的朋友:  当你收到我的这封信以后,立刻就到我家里来一次,马上就来,一分钟也不要迟疑,好吗?我现在等不及了,快,你一定要来。  林树  他什么意思?让我晚上到他那里去,那么冷的天,那么远的路,他那儿离我家距离一个小时的车程呢,这不要了我的命。我看了看他发出的时间,距现在只有半个小时。而现在已经快11点了,难道真有这么重要的事?会不会开我玩笑?不过林树不是这种人,他这种比较严肃的人是不太会跟别人开玩笑的,也许真的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我在房间里徘徊了一圈,然后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次。  出了门,发现地上有好几圈黄色的灰烬,不知是谁家烧过锡箔了,我特意绕道而行。走到马路上,才发觉天气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风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在半空中打着唿哨。商店都关门了,开着的便利店也是了无生气的样子。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就连马路上的汽车也非常少。我等出租车等了很久,我清楚地数着在空旷的黑夜里回响的自己的脚步声。  终于等到了一辆出租车。驾驶员三十多岁,挺健谈的:“先生,今天晚上你还出去啊。”  “有点急事。”  “明天是冬至啊。”  “呵呵,我不信这个的。”  “我也不信,可是今晚这日子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今天做完了你这笔生意,我马上就回家,每年的今晚我都是提前回家的。”  “为什么?”  “鬼也要出租车的嘛。因为今晚和明天是鬼放假的日子。没吓着你吧,呵呵,开玩笑的,别害怕。”  车上了高架路,我看着车窗外的城市。桑塔纳飞驰,两边的高层建筑向后掠过,我如同在树林中穿行。迷蒙的黑夜里,从无数窗户中闪烁出的灯光都有些晦暗,就连霓虹灯也仿佛卸了妆的女人一样苍白。  不知怎地,我心神不安。  车子已经开出内环线了。林树的家在徐汇区南面靠近莘庄的一个偏僻的居民区,七楼,100多个平方,离地铁也很远。上个月林树说他的父母到澳大利亚探亲去了,要在那儿迎接新世纪,所以现在他一个人住。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有点心理素质的。  我看了看四周,现在车子开在一条小马路上,虽然林树的家我常去,但我从没来过这条马路,黑夜里看不清两边的路牌,只能看到远处黑黑的房子,要么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车子打着大光灯,照亮了正前方,光亮的柏油路面发出刺目的反光。而四周是一片黑暗,如同冬夜里的大海,我们的车就似大海里一叶点着灯的扁舟,行驶在迷途的航线上。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车子载着我在黑夜里漫游。在半梦半醒中,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车外一栋栋黑黑的居民楼,的确到了。我下了车,司机只收了我个整数,零头不要了。然后他迅速掉转车头开走了。  我懵头懵脑地向前走着,不住地哆嗦,小区的弄堂里不见一个人,两边楼房里只有零星的窗户还有光线透出,可能是几个半夜上网的人。我不断地呼出热气,像一团清烟似的向天上升去,我看了看天空,星星和月亮都无影无踪了,只有几朵乌黑的云漂浮着。风越来越大,从高空中向下猛扑而来,卷起一些细小的碎屑,在空中飞舞。不知哪家的塑料雨棚没有安装好,在大风中危险地颤抖着,摇摇欲坠,发出巨大的声音,就象是一只拳头砸在了上面。  忽然我好象听到了前面有什么声音,“嘭——”那声音很闷,像是哪家的花盆敲碎了。  我加快了脚步,在林树家那栋房子下面,我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我屏着呼吸靠近了几步,在楼前的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我的朋友林树的脸。  一摊暗红色的血正迅速地从他的后脑勺下向外涌出。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腕看了看表——子夜12点整。  冬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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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圣诞  我约了这个女孩——黄韵,我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但我必须要这样做,以解开我心中的团团疑问。在一个风格简洁的咖啡馆里,我独自等了很久,当我认定她不可能来,而起身要走时,她却真的来了。  一身白衣,染成红色的头发也恢复了黑色,在黄昏中远看她就好像古时候为丈夫守丧的素衣女子。坐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她憔悴了许多,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更有了一番风味。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的语调很平静。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们大概都在猜测为什么陆白会自杀吧,我也不知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去死。而且他的精神一直也很正常。”  “正因为无缘无故,所以才可怕。”我轻轻抿了一口咖啡,都快凉了,接着说,“而且偏偏是在宣布你们两人准备结婚的日子里,更重要的是在平安夜。”  “你们应该知道,在上个月,我明确地告诉他我们分手了。他很伤心,但这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就在几天前,他发给我一个Mail,告诉我他上个星期专门去了趟普陀山,为我的妈妈上香祈求平安。妈妈上个月被诊断出得了恶性肿瘤,就在那天晚上动手术,手术难度非常大,成功率很低,即使成功也很难完全痊愈。他知道我妈妈是非常相信这个的,妈妈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去普陀山进香。就在我收到这封Mail的晚上,我妈妈的手术成功了,而且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来,主刀的医生也感到非常惊讶,连称是奇迹。我立刻对陆白改变了看法,被他的诚意深深感动了,所以——”  “以身相许?对不起。”我冒昧地接话了,我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陆白真的去过普陀山吗?我不知道。  “可以这么说,我很感激他,其实我也不相信这种东西的,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真心的。”  “有些不可思议。”  “我很傻吧,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想起来,我做出和他结婚的决定实在太轻率了,仅仅因为一件纯属巧合的事就决定婚姻,我实在难以理解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迷信。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这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的亵渎。我对不起陆白,其实,我并不爱他,我只是当时头脑发热而已。这就是我一时冲动要和他结婚的原因。你会认为我是一个轻率、自私、麻木不仁的女人吗?是啊,未婚夫尸骨未寒就和他生前的同事一起喝咖啡。”她苦笑了一声,“但愿陆白能原谅我。”  我的脸突然红了。我知道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对不起,你别误会。”接着,我把冬至前夜我所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平静地听完了我的叙述,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他开着一家心理诊所,很不错的,你可以去那里调整自己的心理,你需要这个,知道吗?”她递给我一张那个心理医生的工作名片。  “忘记我吧,再见。”然后她走出了咖啡馆。  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黄昏的暮色中,我仔细地想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忘记我吧”。什么意思?我又看了看周围,全是一对对的男女。  我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全都黑了。
      

  2.   

    1月7日  我根据叶萧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我穿过一条由高大厚实的砖墙和铁栏组成的通道,在强壮的男护工的指引下,进入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病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我注意到了床边花瓶里的一束鲜花。  一个女孩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钱晓晴。”护工叫了一声。  女孩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是这个样。”  “她是不是因为自杀时受刺激过多,失去听觉了。”  “不,她的听觉很好。”然后护工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靠近了她,但她似乎毫无察觉。我绕过病床,来到了她的面前,我的身体遮住了透过铁栏杆投射进来的阳光。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我。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但眼睛很大,脸色苍白。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自杀?”我知道这话人们已经对她问了几百遍了。  没有回答。  “你见到过什么?”我继续问。  还是没有回答。  “你经常上网吗?”  这回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打开她的心扉,我继续问:“你的网名是什么?”  没有回答。  “你上OICQ吗?你常上什么网?你是用什么上网的?你喜欢玩什么游戏?”我一连问了她许多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但她都没有反应。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着。但她却努力地避开我的视线,环顾着左右。  “看着我。”我大声地说。  她终于正对着我的眼睛。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深黑的瞳孔。片刻之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这让我有些害怕,她的瞳孔越来越大,大得离谱,不对,她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刚想叫人。她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在——地——宫——里。”  我吓了一跳。她的说话声音非常低,几乎是气声,听着很闷,就像是从地底下出来的声音。而且一字一顿,让我的后背有些凉意。  “她在地宫里。”我又复述了一遍。“她”是谁?“地宫”又代表什么?好像是坟墓里的。我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又恢复正常了。  “到底什么意思?”  她却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那放大的瞳孔实在让人担心。  “对不起。”我离开了病房。  精神病院里一片寂静。走出大门,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几个字——“她在地宫里”。
      

  3.   

    1月8日  我去了林树的家里,他出事以来,我还没有去过,因为我害怕再次在那里迷路。但今天一切顺利,我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妈妈一见到我就哭了,哭起来没完没了。小时候我常到林树家玩,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熟,林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林树的姐姐,她嫁到了澳大利亚,这次也赶了回来。林树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忆着林树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我小时候,她的记忆力真好,居然把我和林树在上小学时的一个暑假的下午,偷看林树姐姐洗澡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临别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家门口零散地放着林树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林树妈妈看到这些又伤心了起来:“我和林树的爸爸准备把林树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烧掉,包括这电脑。我们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掉眼泪。”  我理解她。但我突然想起了叶萧对我说过的话,于是我说:“阿姨,把林树的电脑主机让我带回去好吗?我想,留个纪念。”  林树的妈妈当然同意了。  晚上,回到家,我把林树的主机接到了我的显示器上。他的电脑设置和我的差不多,我打开了他所有的文件夹。都是些普通的音乐文件和资料,内容不多,他自己似乎不太喜欢写什么东西。然后我查看了他的程序,也没什么特别,游戏也是一些平常的,大多数是光盘版的。  我打开了他的网页历史记录,密密麻麻的,保存着从12月17日到他死的那天的所有记录,既有综合性的网站,也有一些他常去的个人网站。我采用最笨的方法,也就是每个历史记录里每一个网页都上去一次。显示屏的光线一闪一亮,我的鼠标忙碌地点击着,其中绝大多数网站我都去过,也没什么特殊内容,最后我上了一个.NET的网站,我发现这个网站我从没来过。更主要是这个网站的名字挺怪,叫“古墓幽魂”,使我联想起了古墓丽影。不过网上这种哗众取宠的名字也挺多的。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其他几天的历史记录,每天都有这个网站。而且跟出来一长串的网页,似乎林树曾频繁地登陆该站。我又打开了收藏夹,发现他的收藏夹里也有这个站,这个收藏创建的时间是12月7日。  点击收藏,我进入了“古墓幽魂”的首页。  网页打开的时间出乎意料的快,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一片死寂的黑色就布满了我的屏幕。我的眼睛无法适应这一瞬间的变化,让我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首页是黑色的风格,夹杂着黄色和红色的线条。最上方是一个古典风格的宫殿屋顶的图案,金色的瓦片是整个页面的最亮点。屋顶下悬着一个匾额,匾上写着四个工整的楷书:古墓幽魂。  在首页中间的一长条分隔成许多可以点击的框框,居然全都设计成了墓碑的图像,灰色的墓碑,每个墓碑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坟丘。墓碑上刻着黑色的楷书。从上往下第一个墓碑上刻着“秦汉古墓”,第二个刻着“魏晋南北朝古墓”,第三个刻着“隋唐古墓”,第四个刻着“宋元古墓”,第五个刻着“明清古墓”。也许是一个研究古墓的历史爱好者的个人网站吧。  首页左面的一排是一具骷髅,在又窄又长的空间里,这个骷髅的图像被做了拉长的处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极其瘦长的篮球运动员的骨骼。更引人注目的是骷髅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从它的恐怖的嘴里不断冒出白色的烟。这些白烟在页面上游荡着,渐渐就变成了一行白色的字——“盗墓者的天堂”。  首页的右面是一排排文字,最上面是昨天的日期,没有写2001年1月7日,却标着庚辰年十二月十三日,应该是农历。下面依次为“您是第35215名访问者”;“在线人数187人”;“放入收藏夹”;“古墓幽魂留言版”;“古墓幽魂聊天室”。但没有看到站长信箱,也没有发现其他网站的链接。  我点击了第一块墓碑。立刻弹出一个新窗口,新页面最上面还是和首页一样的屋顶和匾额,黑色的风格,下面依次是一排排可点击的文字——“殷墟古墓”、“两周古墓”、“秦始皇陵”、“汉皇陵”、“马王堆汉墓”、“中山靖王墓”。但在右上角依然有“古墓幽魂留言版”和“古墓幽魂聊天室”的图标。  我打开了“殷墟古墓”的新窗口,最上层依然与首页一样,内容是一段介绍殷墟墓葬及远古人类丧葬习俗和考古的文章,这类文章我平时也看过很多,没什么特别的。我关闭了这一窗口,接着又打开了“秦汉古墓”里的其他内容,全是古墓的介绍,我曾有一段时间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但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于是我把“秦汉古墓”也关闭了。  接着,我依次打开了首页上的“魏晋南北朝古墓”、“隋唐古墓”、“宋元古墓”。都和前面那些一样,是各朝代中国古代墓葬的介绍,最多附几张考古发现的图片。真奇怪,像这种内容的个人网站不可能有那么高的访问量。  最后我打开了“明清古墓”。这个网页与前几个不同的是,它的左面有一个和首页那个相同的骷髅。忽然骷髅的嘴张开来了,依旧吐出一团白烟,白烟也变成了一行字——“你离她越来越近了”。与首页不同的是,这行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到覆盖整个网页,最后屏幕上全是那个白色的“她”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的心怦怦地乱跳,但还好,“她”字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网页又恢复到了刚打开时的状态。我想也许是这站长喜欢吓唬别人,也有可能是一种暗示,暗示什么?而那个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的“她”字又代表什么?“她”是谁?我开始产生了兴趣。  这个网页的中间还是那一排各种古墓的提示:“明十三陵”、“定陵地宫”、“清西陵”、“清东陵”。  我打开“明十三陵”,发现还是介绍性的文字,虽然详细,却没什么新东西。“定陵地宫”和“清西陵”两个新窗口也一样。原来又是故弄玄虚?  我打开了最后的“清东陵”。新窗口快速地打开,出现了一片白色,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个白色的字——“她”。还是“她”?但“她”又迅速地变小,最后变成了类似普通的三号字大小的楷书,后面还跟着几个字,连在一起是——“她在等着你”。接着,这些字就消失了,又变成了类似首页风格的黑色网页。  谁在等着我?  网页中间是一长排灰色的大门,大门上镶嵌着一个个铜钉。第一个大门上写着“孝陵”。下面的各个大门上依次写着“景陵”、“裕陵”、“定陵”、“定东陵”、“惠陵”。  我点击了第一个叫“孝陵”的大门,新窗口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第二个大门“景陵”,新窗口显示出了一幅图像,是一个清朝皇帝的身着龙袍的画像,就像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的,悬挂在圆明园或是其他的宫殿里的清朝历代皇帝像,非常细致的工笔画,目光炯炯有神,可能吸收了西方写实油画的技巧。  第三个大门“裕陵”,还是和第二个类似的画像,但这一张皇帝的脸孔与前面一张虽然想象,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两个不同的人。  第四个大门“定陵”,还是一个皇帝,看上去要比前面两个都年轻。  第五个大门“定东陵”,出现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身着清宫盛装的中年女人,尖尖的脸,眼睛不大但目光异常锐利,紧抿着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是恐惧。难道她就是“她”?  我打开了最后一扇大门。  “惠陵”。  新窗口里又出现了一个皇帝的画像,但这个皇帝看上去非常年轻,大概只有20岁左右少年的样子。没了吗?我正要关闭这窗口的时候,皇帝的嘴巴却突然张开了,从他的嘴巴里,跳出了一行白色的楷书——“她在地宫里”。  又是“她”,还有“地宫”,听着好像是下到坟墓里。我突然想到了昨天在精神病院里钱晓晴惟一说过的一句话——“她在地宫里”。和这个一模一样,这之间一定有关系,她很可能也来过“古墓幽魂”。  从“明清古墓”开始“她”就出现了,一直到这里,也许站长一直在提醒着我,给我种种暗示,是站长在引导着我。我发现这行字是可以点击的,于是我点了“她”。  新页面中间还是一扇灰色的大门。大门上隐隐约约地漂浮着几个白色的字——“进入地宫”。我点击了大门,出现了一个新窗口。  新窗口一分为三,最下面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是可滚动的对话框。其余四分之三的空间又被一条从上到下的直线一分为二。左面是一个像是地形图一样的图像,画着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线条,被一层黑色的雾笼罩着。右面则是一条正对着我的地道,可以看到四周黑色的墙壁,和正前方一束微弱的光,或许这就是坟墓中的地宫了。  我用鼠标点了点,似乎没什么用,于是我又试着用了方向键。地道里的图像发生了变化,墙壁和地面在向后退,我按的是前进键。我明白了,通过方向键,我就能模拟在地道中的行走。我继续向前,出现了一堵黑色的墙,于是我又按了左键,我转了一个弯,前面又有了一条路。我看了看左面的地形图,地形图的最最右下角出现了一方空白,尽管和整个地形图的黑雾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原来这是一个迷宫游戏。我玩过类似的游戏。但在网上这么玩法却从没见过,一般总是先要下载游戏软件的,然后再在线玩。难道他们开发出了新的系统,可以直接玩?我继续在地道中前进。  忽然,下面的对话框里弹出一行字——  叶萧:别玩了,快点下线。  怎么会是他?我也在下面输入了我的网名,随便设置了一个密码,然后打了几个字:叶萧,真的是你吗?  叶萧:没错,就是我。  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叶萧:我是公安局的嘛,听我的没错,立刻就下线。  我:为什么?  叶萧:不为什么,算是我命令你的。  我:好吧,听你的。  叶萧:太晚了,快睡个好觉吧。  我:再见。  我终于下线了。关上电脑,关掉所有的灯,拉上厚实的窗帘。我躲在黑暗中,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个盗墓者,闯进了阴暗神秘的地宫,那是一个死亡之地。而在地宫里,有一个她,正在等着我。  她是谁?
      

  4.   

    1月10日  我再一次找到了叶萧。他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根据医院的记录,你去精神病院看过钱晓晴?”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责备我。  “是的,不可以吗?”我生硬地回答,他管得太多了。  “就在你离开以后的当天晚上,钱晓晴在病房里吞下了一把私藏的刀片自杀,因发现太晚而没有抢救过来,她死了。”  “你说什么?”我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内疚,我不知道我去看她对她的再度自杀有什么关系,但她说的那句话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而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晚上,就离开了人世,也许我真的不该去看她。  “她死了,你为什么去看她,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介入完全是多余的,听懂了吗?”叶萧似乎真的有些愤怒了。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低下了头。  “你以后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的口气终于缓和了。  “为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我在暗中做过调查,在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杀者中,凡是有电脑记录的,都显示他们曾频繁地去过古墓幽魂。”  “果然如此,那你做过对古墓幽魂的IP地址的追查吗?应该可以找到服务器和站长的。”  “通常情况是这样的,通过我们局里的技术手段找到站长应该是很快的,只要古墓幽魂的服务器是在国内。但出乎意料,即便运用各种先进的技术手段,通过IP地址或其他什么线索,我也无法找到。这非常奇怪,从技术角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但似乎所有的技术手段对古墓幽魂来说都无效。”  “也许是服务器在国外。”  “即使在国外也有办法解决,但问题是这个服务器肯定在国内,而且很可能就在本市。”接着叶萧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也许站长拥有比我们更先进的技术手段。先进到我们根本就无法想象他能有怎样的办法阻挡我的调查。”  “是的,这个网站很怪,首先速度快得惊人,即便容量再大的网页,包括那些复杂的图像,也能在瞬间完全传输显示。而且有许多移动的文字,同一网页的内容不断改变。最奇怪的就是最后那个迷宫游戏,无需下载就可以玩。站长一定用了许多非常先进的软件和系统。”  “对,总而言之,你不能再上这个网站了,你父母就你一个儿子,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意外。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很难说的。”说着,叶萧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他是一片好意。  “那你呢?还要调查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做的这些调查都是我个人在私底下做的,我也很担心。至少我不想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突然停顿了下来,我可以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他也有一丝恐惧,尽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也许他害怕了。  “你变了。”我觉得他已经不再是过去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他了,变得顾虑重重,小心谨慎。他去北京念书的几年里,我们从没见过面,时光的确容易改变人。  “你已经不了解我了,因为——算了,不早了,早点回家睡觉吧,记住,不要三更半夜地上网,对身体不好。”  “谢谢。”  当我走出他的门口,他还在后面提醒着我:“记住,别再上古墓幽魂了。”  我向他挥了挥手,告别了他。  “她在地宫里。”  黑夜寒冷的马路上,我的耳边全是这句话,低沉的气声,一字一顿,如丝如缕,始终纠缠着我。而对我说这句话的女孩,已经躺在了太平间里。
      

  5.   

    1月20日  我再一次违背了叶萧对我的嘱托,进入了“古墓幽魂”。我没有进入迷宫游戏,我估计叶萧很可能还在那里面监视着。于是我进入了留言版,还是像上次一样,我决定先发言,键入标题——“有谁知道阿鲁特氏?”我没有打内容就把这帖子发了出来。  接着,我向后翻了几十页,试图找到黄韵、陆白、林树在过去的发言,黄韵的发言很少,全是在陆白自杀以前,无外乎是哪天看了一部恐怖片,把故事梗概和自己的感觉说一说。在她的发言后面总是跟着白白的回复,我说过,白白就是陆白的网名。12月8日的一则回复里,陆白写:“黄韵,明天晚上跟我去打保龄球好吗?”  后面跟着黄韵的回复:“白白,明晚我没空。不要再缠着我了。”  那些天陆白的确曾对我说过他和黄韵的关系很僵,我又往前翻了几页,还有一则帖子,是白白发的,时间为12月11日:“黄韵,嫁给我吧,我在网上公开向你求婚。”  黄韵回复:“白白,我不能答应你。”  白白:“黄韵,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黄韵:“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神经病!”  她有些过分,不过陆白也实在太心急了,看这样子,他们两个人是永无和好的可能了,但我又翻了几页,在12月20日看到一则黄韵发的帖子:“白白,这些天我认真地考虑过你的求婚,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我决定接受你的求婚。”  白白回复:“我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啊!圣诞夜我们向全世界宣布。”  看着这些帖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本黄韵对陆白的态度是非常冷漠的,断然拒绝了求婚,而且还出口伤人,后来却又无缘无故地接受了求婚。虽然上次在咖啡馆里,她已经对我说过原因了,但我依然难以理解。  我又一页页地往后翻,寻找他们的帖子,还好,古墓幽魂的速度快得惊人,十几分钟后,已经翻到了最早的一页。白白(陆白)自己发的帖子不多,大多是附和黄韵的,而三棵树(林树)的帖子数量更少,他在不断地转帖电子版的《聊斋志异》。我注意了留言版里第一个帖子的发贴时间,是2000年11月1日,发帖人为“古墓幽魂”,标题“古墓已经建成,盗墓者们请进”,无内容。原来这个网站开通还不到三个月。  我又回到最近的一页,却发现我刚才的留言已经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又被删除了。也许我发的帖子对版主来说都是禁忌,那么反过来就说明阿鲁特氏对版主来说是个忌讳。我觉得我真的找到方向了。我决心再发一个帖子,标题为“版主,你究竟害怕什么”?这可能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打完标题以后,我点击了发表,但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对不起,你已经被取消了发帖资格”。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碰上过这种版主。我有些气愤,关掉了留言版,进入了古墓幽魂聊天室。在聊天室里我还是没有找到黄韵,我也不敢随便上去与别人搭话。突然有人和我说话了:“你是在找黄韵吧?”我暗暗吃了一惊,那个ID挺拗口的——草曰大。  我:你是谁?  草曰大:你猜猜。  我:我哪知道,你认识黄韵?  草曰大:没错。  我:那你认识我吗?  草曰大:当然认识。  我:你是莫医生?既认识我,也认识黄韵。“草曰大”,草字头,下面是曰和大,合起来就是“莫”。  草曰大:呵呵,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我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你没想到的多了。  我:你不觉得这个网站很怪吗?  草曰大:不是怪,是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我:你知道吗?黄韵那个自杀了的未婚夫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知道,这很正常,自杀是心理脆弱者难以承受压力的行为,他要是早点到我这里来治疗,也许就有救了。  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可理喻。  草曰大:你无法理解我们,说明你的心理已经不正常了。  我:我不正常?到底是谁不正常?  草曰大:很明显,你还需要继续治疗。  我:我今后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治疗了。  草曰大:太遗憾了,你会后悔的,那你为什么上次下雨天来找ROSE。  我:这个吗——  草曰大:我来告诉你,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不过她的确漂亮,呵呵。  我:你这个人真的令人讨厌,ROSE在你这里工作,我真为她担心。  草曰大:我不会动她一根汗毛的。如果你喜欢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找她。  我:你管不着。  草曰大:你觉得黄韵怎么样?  我:她令人难以捉摸。  草曰大:她可能喜欢你了。  我:你不要胡说八道。  草曰大:也许她不久就会来找你了。  我:闭嘴!  草曰大:好的,记得来我这里治疗。  我:绝不,你是个骗子。  草曰大:你为什么不相信科学?我觉得我研究的领域是超越科学的科学,你们凡夫俗子的确难以理解,透过心灵,我们可以拥有一切。  我:我不能再听你放毒了。我下线了。  草曰大: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  我像躲避灾难一样地离开了聊天室,退出了“古墓幽魂”,关闭了电脑。心里细细地回想着莫医生说过的那些鬼话,尤其是关于ROSE和黄韵的。他的眼睛的确很尖啊,但他无法看到我的内心。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对ROSE特殊的感觉,是喜欢的感觉吗?我说不清,肯定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那么黄韵呢?莫医生这个杂种居然说黄韵喜欢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明白他是在吊我的胃口,真卑鄙。  很晚了,我却始终没有睡下,因为我记着莫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我虽然明知这是他的胡说,但我依然有些担心,万一我真的梦到这个家伙了怎么办?我平时做梦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梦到的,加上临睡前脑子里全是他对我说的话,梦见他的可能性倒真的是大大增加了。完了,我又要做噩梦了,我真想揍那个莫医生一顿。  昏昏沉沉中,我终于睡下了,但万分幸运的是,这一晚,我没有梦见莫医生。  我梦见了那个21岁的皇后。
      

  6.   

    除夕之夜  我暂时回到了父母身边。  全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包括叶萧。原先说好了在饭店里吃的,但妈妈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好饭了,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国家分配给父母的房子很宽畅,十几号人围在一起也不觉得挤。妈妈不断地给我夹菜,妈妈深知我从小养成的口味,做的全是我最喜欢的菜,但我却没有食欲。我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此刻却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独自浅酌。   妈妈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同,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可我依旧毫无感觉,让别人觉得无趣至极。我有些麻木地一口把杯里全部红酒都喝了下去,也许我对酒精过敏,没过一会儿胃里就开始难过了,我极不礼貌地一句话不说就离了席,走到我过去自己的小房间里,关上门,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放起了我过去常听的CD。是恰克和飞鸟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响起,飞鸟温柔的语调包围着我,我闭着眼睛,心里却全是黄韵的那些话。  过了片刻,我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听出来了,是叶萧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又去过‘古墓幽魂’了?对不起,大年夜我不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叶萧压低了声音说。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接着问。  我依旧不回答。  “是为了某个女孩吧?”  我点了点头。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着:“又是为了女人。”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同病相怜?”我终于说话了。  “不去提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愿再提起我过去的事了。你呢?”他有些无奈。  “我正在面临选择。”  “下决心了吗?”  “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又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ASKA还在唱着。在这些旋律中,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么自私,我只想到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我所做的思考,所做的选择,说白了不过是利益的抉择。我居然胡思乱想到会不会有可能与黄韵办理结婚手续以后不再离婚了,从假结婚变成真结婚,真正拥有她,但我一有这个念头,又会想起陆白,想起他从黄浦江里捞上来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又想到了在办理离婚手续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离异过的男子,将来还会不会有人肯嫁给我呢?即便再怎么掩盖,再怎么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后半生。  突然,我又想起了ROSE。  怎么会想起她?我的脑子全都乱了。  ASKA继续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零点终于到了,我们告别了龙年,迎来了蛇年。  爸爸开始放鞭炮了,连同窗外千家万户的鞭炮,新年的祝福从烟火中爆发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祈求赶走厄运,迎来幸福。  我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夹杂着浓烈的烟火味的寒冷的空气,在这空气中,我听见有一个沉闷的女声从深处传来——“她在地宫里”  大年初一  与往常不同,我醒得特别早,我悄悄地从妈妈的抽屉里取出了我家的户口本,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
      

  7.   

    2月15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起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刷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18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他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参加了一个三日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到达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色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清澈的水塘里游泳,像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色的芦苇深处送出来绿色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帷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色,水晶般的深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的腿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两块小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像一只剥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射出一种金色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18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像是20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像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怦怦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么不良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种人。”香香赤着脚坐在了一块干净的地上,对我说,“来,你也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她催促着我。  “我——”我一向拙于言辞的,坐在她面前,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点成了木头人。  “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忽然她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听。”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也停了。  “听什么?”我摇了摇头。  “嘘,又来了,听——”  “什么都没听到。”我的听力还可以的啊。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她睁大了眼睛问我,此刻从她嘴里出来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这时候,风又起来了,芦苇摇晃,我听了香香的话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现那种拖鞋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啊。我想去芦苇的深处看看。  “别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么没听到。”但我的心却开始越跳越快。  “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她幽幽地说。  “别信那些鬼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们绕过那条小河,拨开芦苇,向我们的帐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  “又怎么了?”我问她。  “真美啊。”她还是看着夜空。  “什么真美?”  “流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飞过去。”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运气真好。”我看着天空,心里觉得很遗憾。  回到了营地,我们钻进了各自的帐篷。  那晚,我梦见了一个穿着拖鞋,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后来,我们分开来自由活动,许多人去了海边,我也去了,回来以后,我们发觉香香不见了,她好像没有去海边。我们到处找她,始终没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着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们向当地人借了煤油灯和手电继续寻找。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个小池塘,当我们来到芦苇深处的水边,用手电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线里,我见到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冲到了水边,闻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几个会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们把香香捞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静地躺在岸上,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而昨天晚上,她还在这里对我说她听到的声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话,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在了胸前。当香香被抬走以后,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够听到那拖鞋的声音,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香香的验尸报告说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性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有人能够理解发生的一切。根据规定,香香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走过她的玻璃棺材,看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香香的脸,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让她再活过来。  我知道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会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现在,她的脸又清晰了起来,还有,她的气味,重新使我的鼻子获得了满足。  因为ROSE。
      

  8.   

    2月17日  我又梦见了香香。  我实在在家里呆不住,我出去了,天色已晚,我在上海的街头游荡着。不知逛了多远,我突然看到眼前矗立着那尊有名的普希金雕像。看到沉思的诗人,我知道我该去哪儿了,又穿过两条马路,我拐进那条小巷,走进小楼,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但愿ROSE在家。  天哪,黄韵的脸又浮现了,我承认我是个容易遗忘过去的,和所有的男子一样喜新厌旧的人,但是,我永远无法遗忘的是香香。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是ROSE。她很吃惊,然后对我笑了起来。她的房间还是我上次见到的老样子。只是电脑开着,一个系统软件的界面。  “请坐啊,你怎么会来?”她坐在一张摇椅上。  “顺便路过而已。”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路过。  “你撒谎。呵呵,你一撒谎就会脸红。”她轻轻的笑声塞满了我的耳朵,还有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摸摸自己的脸,挺热的,肯定是红了,我想转移话题,把目光盯着电脑问:“你在玩什么呢?”  “我在编一个程序,我被那家网络公司录取了。”  “恭喜你了。”  “没什么啦,就是编辑一些防范黑客和病毒的软件而已。”  我又没话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让你在仙踪林茶坊里过夜。那天你到底睡着了没有?”  “没有,回到家以后才睡着的。”  “哦,那你还知道啊,别看你人瘦,扶着你还挺吃力的。”  “真不好意思,我怎么会那么狼狈呢,你可别以为我有什么病啊,我挺健康的,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真搞不懂。ROSE,为什么我看你摇来摇去,就有一种摆钟摇晃,时间停顿的感觉,然后我的眼皮就跟着你动了起来。”  ROSE把双手向我一摊:“我可不知道。”  “你能不能再试试?”  “随便你。”她坐在她的摇椅上晃了起来,就和上次在仙踪林里一样。一前一后,她的脸离我一近一远,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连她的那股天生的香味,也随着她的摇动而一浓一淡。我的眼皮再次被她控制,我的视线从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明亮,在明亮和昏暗的中间,是她的眼睛。  但我的意志是清醒的。  是时候了,我必须要说出口,这两个字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终于,两眼无神的我对ROSE轻轻地说:“香香,香香,香香。”  ROSE的眼睛明亮了些,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她的回答:“听——”  我半梦半醒地回答:“听什么?”  “嘘,又来了,听——”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我的耳朵还完全正常。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的,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  天哪,这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在我的记忆深处锁了许多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没错,那是香香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在池塘边上,芦苇荡里,在她死的前一夜。  怎么从ROSE的嘴里说出来了?  她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怎么回事,难道时光真的倒流了?难道这里不是ROSE的家,而是在18岁时的苏北芦苇荡中的一个夜晚?  她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低缓:“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  我静静地听着,我的眼皮一闭一合,但我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听错。我快疯了。我知道,还有一句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ROSE把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停止了摇晃。  我的眼皮恢复了正常,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没错,她是香香。她就是香香。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香味,她说的话,每一样,她都是香香。  “ROSE,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靠近了她,双眼直逼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幽幽地说:“我叫香香。”  “请再说一遍。”我有些痛苦。  “香香,我叫香香。”  我在发抖,我不知道我应该高兴还是害怕,我只知道,香香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过她的遗体,她确确实实地已经死了,已经在那个苏北小镇上火化了,我理解不了,我痛苦地说:“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她靠近了我,她的香味刺激着我,“我回来了,我从那个池塘里游了出来,我上了岸,我自己回了家,我考上了大学,我大学又毕了业,我工作了,我又遇见了你——我所爱的人。”  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我的内心决堤了,是的,我承认,她是香香,她绝对是香香,没人能冒充的了。我的香香,我的香香又活了回来,我的香香没有死,她没有死。香香就是ROSE,ROSE就是香香。  我开始相信了她的话,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相信了复活。  我相信了时间的黑洞。  现在,我的香香就在我的面前,她靠近了我,她和我在一起,没有别人,我忍耐了那么久,因为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要得到她。过去我以为我永远都得不到她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还可以得到她,拥有她,就是现在。  让这个世界崩溃吧,只有我,和她。  香香,我来了。  这一晚,我和她,完成了我们应该完成的一切。  她很快乐。  一切结束以后,在幽暗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当我的目光触及她光滑的腹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淡淡的疤痕,淡红色的,像是一条直线似的镶嵌在白色的皮肤上。  我把头垫在她柔软的腹部,闻着那股香味,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睡得很熟,很熟。
      

  9.   

    2月18日  我的耳朵里听到了鸟叫,各种各样的鸟,我醒了,我知道清晨到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蓝蓝的天空。  多美的天空啊。  我感到了有点不对劲,怎么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天空。我支起了上半身,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我的四周是树林,眼前是一条林间小径。我穿着衣服,衣服外面还盖着一条毛毯,我发觉自己身上有些湿,我用手一摸,全是清晨的露水。  “香香。”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只有鸟儿在叫。  怎么回事?我站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看了看表,才早上6点半。  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去了ROSE的家里,她承认她就是我的香香,我得到了她。然后,我头枕着香香的身体睡着了。  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就在昨晚。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应该躺在香香的床上,看着她,看着她家的天花板和窗户。而此刻,当我醒来,却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盖着条毛毯躺在小树林里的长椅上,就像个流浪汉。  我要去找香香。  我抓起毛毯,离开了这片小树林,穿过林间小径,惊起了几只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发出拍打羽毛的声响飞向天空。清晨的林间笼罩着一层薄雾,我踏着露水走上了一条更宽阔些的石子路。这里还有一个池塘,有些红色的鱼正在水里游着,我通过一座跨越池塘的木桥,看到了一堵围墙。越过围墙,我能看到墙外面的几栋高层建筑。还好,我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荒郊野外了。  沿着围墙,我见到了一扇门,门关着,我打不开,我明白,这里应该是一个市区的小公园。我在一片树丛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公园终于开门了,我从大门里走了出去,公园卖票的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叫我停下来,我已经跑到马路上了。  我看了看路牌,这里应该是徐汇区,离香香的家不远。  我来到了昨晚我来过的地方,宽阔的巷子里,一栋小楼的三层,我敲了门。  没人开门。  再敲,我敲了很久,整栋小楼都可以听到我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也许她出去了?  忽然隔壁另外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别敲了,你是来租房子的吧。”老太婆说。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啊,她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  “这怎么可能,昨天晚上——”后面那句“我还在这里过夜”的话我没敢说出来。  “搬走了就是搬走了,今天早上8点,搬家公司来搬走的,她还给我结清了房租。你不信我开门给你看看。”说着,老太婆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我冲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香味,没错,我不会记错的,我还记得这里的墙壁和天花板,就是这里。  她为什么搬走呢?  “阿婆,请问你知不知她搬到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老太婆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租这房子的?”  “去年9月吧。”  “那她在这里租房子是不是该到派出所去登记的?”我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尽管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来查户口的啊,去去去,”老太婆把我向外推了一把,接着嘴里嘟嘟囔囔地,“小赤佬,不正经。”  我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走出了这栋小楼,再回头望望那个小阳台,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无助。  香香,你在哪里?
      

  10.   

    2月19日  今天我的脑子里全是香香。  我坐卧不安,细细思量着前天晚上和昨天早上发生的一切,但我却丝毫无法理解香香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像一个谜团,突然地解开谜底,又突然地变成另一个谜。  我打开了电脑,上网。我先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国内的大型综合网站,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无非是些东剪西贴来的东西。当我要从首页退出时,我忽然发现左下角的友情链接里,出现了四个楷书字“古墓幽魂”。  不会搞错吧,怎么这里会有“古墓幽魂”的链接?要知道这家大型网站每天的浏览量有几百万,它的链接通常都是同样重要的著名网站,而古墓幽魂最多只能算是个人主页。会不会是其他同名的网站?我点了点链接地址,没错,的确是我所去过的那个古墓幽魂。  不行,我必须阻止他们,古墓幽魂放在著名网站的首页链接里,肯定会引来许多网友去登陆,也许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测。我立刻给该网站发了封MAIL,希望他们立刻停止链接古墓幽魂。  接着,我上了另一家国内的著名网站,令我吃惊的是,这家著名网站的首页里也有古墓幽魂的链接。接着我又换了一家国内大型网站,居然还是跟前面的一样。  忽然,我在这家网站的新闻里看到了一则报道——“神秘病毒袭击各大网站,首页链接遭到篡改”,我打开这则新闻读了读内容——“据国内各大网站的消息:日前,国内各大综合性门户网站,均遭到神秘病毒的攻击,所有被攻击的网站的首页链结的内容均被篡改,出现了一个叫古墓幽魂的链接站点。据专业人士称,该网站系本市的一家个人主页,主题为中国的古墓,目前已经请求公安机关介入此事,具体详情不明,但至少可以确知的是,该病毒系通过黑客入侵者的方式传播,虽然被入侵的网站有严密的防范黑客系统,但是,入侵者具有更为高超的技术手段,轻而易举地修改了各网站的内部系统。各大网站的技术人员正在加紧努力修复被篡改的首页,但是目前为止,尚无法成功。但请网友不必担心,被篡改的仅为首页链接,不会影响到其他内容,网友的个人资料也未被黑客盗取。”  糟了,我早就料到古墓幽魂有某种极为高超的技术手段,但没想到它开始用病毒攻击各大网站了,通过这种方式,它可以使它的浏览量大幅度上升,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叶萧。  从第一眼我就可以看出,今天他的情绪似乎特别糟糕,他一进来,我就把网上发生病毒的事件告诉了他。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就发生了,我们动用了一切先进的技术手段,始终没能查出谁是古墓幽魂的策划者。我还尝试过删除其内容,也失败了,虽然地址应该就在本市,但是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它,怎么也找不到,就像是一个幻影。”  “的确像幻影,你曾经说过,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杀者就像中了某种会传染的病毒。现在来看真的是病毒。”我担忧地说。  “是的,现在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似乎这些日子来,古墓幽魂的技术水平在不断提高,现在古墓幽魂可以通过病毒来篡改首页链接,将来就可以直接篡改各大网站的网页内容,到那时候,就会非常可怕了。”  我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幅图像,在一家国内著名网站的网页里,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屏幕,出现了一个骷髅,一个墓碑,还有清朝皇帝的画像,然后冒出一行字——“她在地宫里”。所有的网民都像那些自杀者一样沉迷于其中,最后全都——我想象不下去了。  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些别的吧,我问叶萧:“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上次我们在南湖中学,那个于老师给了我们一个1966年去过地下室的红卫兵的名单。我今天去户政档案部门查过这些名单上的人了。我复印了一份资料给你看看。”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我。  刘卫忠男,生于1950年3月17日,1966年10月15日晚在家中服鼠药自杀身亡。  张红军男,生于1950年1月26日,1966年10月17日凌晨在南湖中学操场服农药自杀身亡。  穆建国男,生于1949年11月6日,1966年10月18日晚在南湖路上故意冲向疾驶的卡车身亡。  吴英雄男,生于1950年5月15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张南举男,生于1949年9月27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跳入苏州河自杀溺水身亡。  辛雄男,生于1950年2月10日,1966年10月19日晚在家中服毒自杀身亡。  冯抗美男,生于1950年6月18日,1966年10月20日凌晨在其父单位内割腕自杀身亡。  樊德男,生于1949年12月2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成叙安男,生于1950年4月18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南湖路上割腕自杀身亡。  罗康明男,生于1949年11月27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一栋南湖路125号大楼上跳楼自杀身亡。  陈溪龙男,生于1949年10月12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李红旗男,生于1950年1月15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踪。  黄东海男,生于1950年3月21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踪。  看完了之后,我感到毛骨悚然,从1966年10月15日到10月24日,短短的九天的时间内,包括于老师说过的两个人在内,总共有11个人自杀身亡,另有两人失踪,他们都去过地下室见过皇后遗体,除了于老师没有继续去过那里以外,其他人都遭遇了不测。  叶萧缓缓地说:“你仔细地看,其中有两个死亡高峰,即从10月18日晚到10月20日凌晨,共死了五个人,10月21日和10月22日都没有死人,但是从10月23日晚上到10月24日凌晨,其实只有一晚的时间,就又死了四个人。至于那失踪的两个人,我估计恐怕是死了以后没有找到尸体才被定性为失踪的。”  “这样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差不多吧。”叶萧苦笑着说,“我决定放弃了。”  “你说什么?”  “放弃,我厌倦了,我厌倦了这一切,我不想再继续了。”他低下了头。  “我们努力了那么久,从古墓幽魂到东陵,到发现皇后的事情,再到现在,难道我们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不回答,沉默了许久,我也不说话,我的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忽然他说话了,声音非常轻,低沉地吐出几个字:“我很害怕。”  “公安局的也会害怕?”我很奇怪。  “够了,我也是人,我真的很害怕。从一开始,我知道这案子,看到那些死者的资料,进入古墓幽魂的网站,去东陵,调查那些档案和资料,这些事情,每一分钟,我都是在极度恐惧中度过的。你不会理解的,我总是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我的心理比你还脆弱。”  “我要依靠你。”  “听着,每个人都有权利害怕。”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睁大着眼睛,额头冒着汗,那一副表情我从来没见过,我心中突然有些隐隐的恐惧,他会不会也——  叶萧继续说:“现在,我心理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我已经失去任何希望了,我想活下去,活下去。从一开始,我所谓的调查就是我的自作主张,现在是该退出的时候了。”  “你真的变了很多,我记得过去我们小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是的,我变了许多。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那是噩梦,我不敢回忆的噩梦。我在北京读公安大学的时候,我谈过一个女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谈得很好,在一起很开心。后来,我们毕业以前,去云南实习,跟着云南的一个缉毒队,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在一起。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不幸出现了意外,贩毒分子的力量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我的女朋友被他们扣留了。几天以后,我发现了我的女朋友的尸首。简直惨不忍睹,她被他们轮奸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被注射的针孔,他们给她注射了大量的海洛因,她是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的。当时在现场我逮捕了其中的一个毒贩,我把他铐了起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我的女朋友的尸首就躺在我身边,我非常愤怒,我恨那些家伙,恨到了极点。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为她报仇。我差点就抠动扳机了,子弹将从枪口射出,把那个混蛋的脑浆给打出来,但是,在抠动扳机前的一瞬,我想到了——如果我开枪,那么我就违反了纪律,甚至违反了法律,因为他已经被抓住了,没有反抗,我不能打死他。那个瞬间,我极度痛苦,我在报仇与执行公务间选择着,我真的非常想看到那家伙脑浆迸裂的样子,因为我的女朋友,我所深深爱着的人死得太惨了。最后,我没有开枪,我放下了枪,把他押回了警局。后来,我总是给自己找许多理由,总是自我安慰说自己遵纪守法,其实我知道这些全是假的,我是因为害怕,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杀人,我害怕我被开除出公安,尽管我有报仇的冲动,但这种强烈的冲动在我的害怕面前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了。我害怕,真的害怕,也许在骨子里,我真的是一个胆小鬼。所以,后来我没有参加刑警,而是在信息中心搞电脑,我再也没有碰过枪。就是这样,我变了,我发现了我心底深埋着的那种东西,那是害怕,是恐惧,天生的恐惧。而自从,发生了最近的这些怪事以来,我的恐惧就与日俱增了,我觉得那种害怕每夜都纠缠着我,我现在几乎每晚都要梦见我的女朋友死时的景象,我受不了。就这么简单。”  他哭了。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  “叶萧,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把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想安慰他。  “好了,说出来就没事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擦了擦眼泪,然后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走了,我要回去早点睡觉,记住,别再管这件事了,我不想失去你,兄弟。”他抱住了我的肩膀,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我觉得我重新找回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我送他出门,嘱咐他路上当心,然后我回到了房间里。  害怕。  什么是害怕,是恐惧吗?  我看了看那天ROSE(香香)送给我的白玫瑰。  玫瑰已经枯萎了。
      

  11.   

    2月20日  我又上网了,几乎每个我上过的综合网站的首页里都能看到古墓幽魂的链接,一看到这四个字我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于是,我一头钻进了我喜欢的一个论坛。  我发现今天几乎每一个帖子都只有五个字——“她在地宫里”。发帖人叫“古墓幽魂”。古墓幽魂在灌水?还是有人的恶作剧。我立刻发了一个帖子:“请版主删除所有的灌水帖子”。发完了以后,不可思议的是,我发现我的新帖子居然变成了“她在地宫里”,我的ID也变成了古墓幽魂。一定是服务器有问题,遭受病毒攻击了。   我该怎么办。  我关了电脑,静静地想了一个多小时,我想到了许多,想到了这两个月来所发生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就像冬至前夜的那晚,所有噩梦的开始。  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必须要阻止它。  我终于上了“古墓幽魂”。  首页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浏览量发生了巨大变化——“您是第1072982名访问者”;“在线人数3197人”。我吓了一大跳,访问量居然超过一百万人次了,而上一次还是几万,看来古墓幽魂对各大网站的病毒攻击获得了显著的效果。  接着,我进入留言版,铺天盖地的帖子,我看了一会儿,全是些新来的人发的帖子,他们似乎都很兴奋,非常喜欢这里,许多人讨论如何玩最后那个迷宫游戏。然后我刷新了一下,又多出了十几条帖子,我再看了看点击数,一个一小时前的帖子,点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真难以置信。  我再进入聊天室,还是一样,密密麻麻的名字,至少有一百多个,拉得我手都酸了。我不敢和他们对话了,我离开这里,进入了明清古墓中的清东陵。再进入惠陵,还是那五个字——“她在地宫里”。  进入迷宫。  系统还保留着我上次到达的地方,我继续前进。还是黑色的地道,前面一束微光,上下左右全是黑色石头砌成的,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分岔路口,我几次迎头“撞”上黑色的墙壁,音箱里传来非常逼真的“砰”的一声。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产生了一种剧痛。我想到了这些天来我所看的那些资料,还有南湖路黑房子里那个地下室。我的脑子里全是“地宫”这两个字,没错,现在电脑屏幕里的环境就是地宫,那天我下到地下室里时产生的恐惧与我现在的感觉是相同的。也许我真的离她越来越近了,我加快了速度,我觉得我越来越熟练了,我能非常有预见性地避开那些死胡同,如果我选择错了岔路,我就会七拐八弯地进入一个最终是没有出路的地道,然后我要再费很大的力气退回来。左面笼罩在地形图上的黑雾正在一步一步退去,一个小时以后,几乎已退去一半了。  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越来越近,直来到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难道又是叶萧?  我在下面的对话框里面打了几个字:你是叶萧吗?  接着对话框里的回答让我吃惊——  香香:我是香香。  我:香香,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快离开,马上就离开。  香香:不,该离开的是你。  我:我不会走的,香香,你为什么离开了我?  香香:对不起,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告诉我什么原因。  香香:你不能知道。  我:我想见你。  香香:现在见吧。  电脑屏幕里我面前的那个人逐渐地清晰了起来,黑色的雾气消失了,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香香。  音箱忽然响了,传出了香香的声音:“离开我,永远离开我。”  我继续在对话框里打字:不,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天涯海角。  音箱沉默了片刻,接着又响了:“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接着,电脑屏幕里香香的脸靠近了我,越来越近,直到整个屏幕都是她的脸,屏幕的中心是她红色的嘴唇,她的嘴唇有些变形了,就像是把嘴唇贴在了摄像机镜头上,我明白了,她在吻我,我能感觉到她嘴唇上的温度。  我也在电脑屏幕上吻了她的嘴唇。  瞬间,她的嘴唇消失了,她整个人也消失了,前方的地道里空空荡荡。  刚才也许是吻别。  我不后悔,我要找到她,我继续前进。我越来越感受到了地宫与墓室里的气氛,我知道那扇大门已经为我开启了,地形图里一大半的空间已经显露出来了,在地宫的中心,我知道,她在那儿。  我来了。  我终于闯进了地宫的中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黑色的雾气笼罩着四周,头顶是黑色,脚下是黑色,前后左右都是黑色,在这黑色世界的中心,有两口硕大的黑色棺椁。  我点击了其中较大的一个棺材,棺盖打开了,我看到里面是一具穿着清朝皇帝龙袍的白色骷髅。  我知道,他是同治皇帝。  那么下一个呢?  我会看到什么?  我的鼠标移动到了第二个棺椁上面,停留了片刻,我的手指似乎不听我自己指挥了,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我深呼吸了一口,连着按了两下左键。  棺材盖打开了。  屏幕变成了一片黑色,在黑色的中心,出现了一只眼睛。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的眼睛。  我能看到这只眼睛有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眼球,明亮的眸子,黑洞般的瞳孔。我又产生了那种感觉——这瞳孔像个无底洞,像个深深的水井。  灯灭了。  一瞬间,我房间里的灯灭了,全部的灯,包括电视机的电源灯也灭了,整个房间里一片漆黑。怎么回事,也许停电了?天哪,但愿只是停电而已。但我却感到了一种心底自发的恐惧,深深地渗透进了我全身每一寸肌肤,黑暗是恐惧的根源,陷入黑暗中,每个人心中,都会把自己深埋着的恐惧挖掘出来。我不想挖掘这恐惧的潜力,但我无法抗拒,我无能为力。但我又无法确知这恐惧到底在哪里,但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恐惧就在我背后。  电脑屏幕里的那只眼睛消失了,而变成了一片灰色。  十几秒钟以后,灰色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看看你的身后。  我回过头去。  一个人影,我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的背后。  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穿出自己胸膛了。我站了起来,借助着电脑屏幕里发出的微弱的灰色光线,看着我身后的人影。  人影向前移动了一步,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一个影子,而且是女人的影子,就在我的房间里,就在我的面前。  电脑屏幕灰色的光线照射在那个人的身上。  香香。  她全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我能感到她的身上发出一种寒冷的气息。  “香香。”我叫她。  她不回答,只盯着我看,几秒钟后,从她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还——我——头——来——”  那不是她的声音,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她的声音,无论是18岁时候的香香,还是我的ROSE,都不是这个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充满了哀怨,充满了仇恨,不像是从我的房间里的人发出来的,而是从地下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地面上而听到的那种声音一样,异常地沉闷。  当她说完这四个字,突然,我房间里的灯全都亮了。  在这瞬间,她消失了。  我的眼睛刚从前面的黑暗中出来,还没恢复,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我的房间,她不见了,的的确确消失了,就像这空气,这光线一样。  我再看了看电脑,我的电脑居然已经自动关机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我的额头上全是汗,我知道我刚才恐惧极了。我不敢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了。我匆忙地睡下了。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她有丰满的胸脯,修长的手臂和腿,白皙光滑的皮肤,惟独缺了一样——她的头。  一个没有头颅的女人。
      

  12.   

    2月25日  走在月光下,我终于带着从地下挖出来的铁皮箱子回到了家里,我喘了好几口气,再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我坐下来,虽然深更半夜,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看着这个铁皮箱子,泥土弄脏了我的地板,我顾不了这些,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些榔头、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再看了看箱子上的铁锁,我开始用钢丝钳去铰铁锁,然后再用榔头和扳手一块儿上,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再加上铁锁那么多年了,早就生了锈,终于被我打开了。   当铁锁断开的一刹那,我的手突然有些软了,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她”。  我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20岁出头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我的手在发抖,我把手伸进箱子,小心地捧起她的人头。她有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她闭着眼睛,神色安详自若。接下去,我无法再用语言来描述她了,我只能说,她很美,就是美,只能用这一个字来形容,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形容词,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她的美了。  她的美,超过了香香,超过了黄韵,超过了一切已知的女人。  她是皇后。  同治皇帝的皇后,一个死于公元1876年的女人。  我的双手捧着她的头颅,我的手指在她残存的脖子上,那柔软的脖子,细腻的肌肤,我能用最直接的手指的触觉感受到。我把她靠近了我的眼睛,我仔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看着她闭着的眼睛,看着她的嘴。我必须承认,她有一种冲击力,视觉的冲击力,这力量,使许多人命丧黄泉。我这才相信,那些人对她所产生的幻想和惊讶,甚至恐惧。  如果由我来编撰清史,我会写下这样的字句——皇后阿鲁特氏,一个神奇的蒙古美人。  她的脖子底下,是一道平平的伤口,但有锯齿状割痕,显然是用锯子锯的。我能看到裸露的脖颈切面里那些气管和血管,就像刚被砍下来的一样。  然后,我把她放在桌子上,继续观察着她,如果仅仅看她的脸,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早已经死去了,她像是睡着了那样,一点痛苦都没有,其实她承受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我们活着的人强加给她的痛苦。  我不再顾忌了,我知道那些碰过她的人大多死了,但我一切都不顾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那柔软的肌肤还富有弹性,我再摸摸自己的脸,除了她的皮肤更细腻之外,我无法分辨出我的皮肤和她的皮肤之间有什么区别。我这才完完全全地相信,那些被遗忘了的档案资料,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实的。  我终于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了。  那是她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头颅。  我打开了电脑,上了古墓幽魂,再次进入了最后的那个迷宫游戏。我在迷宫中走了几步,然后就在下面的对话框里写:  我:我找到了你需要的东西。  几秒钟以后,对话框里弹出了回答——  古墓幽魂:你真的找到了?  我:我找到了,我一切都知道了,你不是我的香香,你是皇后。  古墓幽魂:你有勇气,也有智慧。还记得那个有普希金雕像的街心花园吗?半小时以后,你赶到那里,在普希金的雕像下,把我需要的东西还给我。  我:好的。  古墓幽魂:快去吧。  接着,我下线了。关上电脑,我把皇后的人头捧在怀中,又放入了那铁皮箱子,走出门去。  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钟了,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决定继续步行,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我把那铁皮箱子牢牢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就好像直接抱着箱子里皇后的人头。在寒冷的夜风和月光下,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叫《爱人的头颅》,讲的是古时候一个男子被砍了头,他的爱人,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夜晚,带走了他被砍下的人头,捧着这颗头颅到了一片竹林中,给爱人的头颅施加了神奇的防腐措施,然后与这颗人头一起生活。人头一直没有变,永远都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样子,而那女子,却在变老。几十年后,那女子变成了老太婆,就捧着依然是青年男子的人头躺进了坟墓。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那个女子,捧着那颗永存不朽的头颅,走向死亡。  夜色迷离,我的脚步声在这个城市中回响着,我胸前的箱子被我的胸口捂热了,我明白她的人头正对着我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地方。也许她能感觉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终于到了那个街心花园,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独地站在那儿,我想起以ROSE的身份出现的她曾在走过这雕像的时候对我说过——“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会思考,他也有与人一样的感情和思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活着的,他是永远不死的。因为——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也许,这就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  我走进了街心花园。树影婆娑,月光下的普希金正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东西。我走到普希金雕像的身下,捧着箱子里她的人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出现。  忽然,一阵冰凉的风袭来,一个影子,出现在了树丛中。  她来了。  一身白衣,还是香香的脸,那股夜风中飘动的天生香味,嘴角闪着微笑。她靠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月光下,她幽幽地说:“你怕我?”  “不,我——”面对着她,我说不出话来。  “别害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把手伸向了我,洁白的手指在月光下发出白色的光泽,她继续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你是第二个真正拥有我身体的男子。”  我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似的,心里痛苦万分,第二个男子,那么第一个一定就是同治皇帝了,我也是他的替身吗?我不敢想象下去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别说了。”  她语调轻柔地回答:“相信我,你不是替身。其实,在你心中,我才是香香的替身。”  我很惊讶,也很佩服她,她说得很对,摸透了我的心思。我又想到了什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史书里并没有留下她作为一个女人自己的名字。  “小枝,树枝的枝。”  阿鲁特小枝,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把你要的东西拿去吧。”我把怀中的箱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她接过箱子,并不打开,而是轻轻地抚摸着它,然后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所有活着的人,都是无辜的。”  她没有回答,向我点了点头,然后那张香香的脸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接着,她转过身,我突然对她说:“你不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吗?”  “不用,我相信你。”说着,她走出街心花园,在茫茫黑夜中,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空气中只留下那股香味弥漫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发觉自己平静了许多,那种恐惧,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又回头看了看普希金,诗人正在沉思。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街心花园,我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海的马路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东方的天空在深蓝色的背景底下发出了白色的光,我加快了脚步,向东走去。当我走到外滩的时候,东方已经霞光万丈了,深蓝色的夜空正在渐渐淡去,灿烂的朝阳正在黄浦江的那头,蓬勃而出。终于,这神奇的一夜过去了。天色已白,许多从长江口飞来的白色海鸥在黄浦江上飞翔着,一艘巨大的轮船正划破江面向大海开去。我看到那一轮红日了,在陆家嘴的几栋摩天楼的缝隙中,那轮太阳缓缓地升起,就像是在攀登高楼,而另一边的月亮,还继续挂在天空。  外滩海关大厦上的大钟响了,悠远的钟声环绕在我的耳边。  我爱这座城市。
      

  13.   

    尾声  生活像一杯白开水一样,我再度于平淡中静静地生活着。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想把这些神奇的经历,写成文字,变成一部小说,以纪念那些离我远去的人们。我打开了电脑,打出了标题——《病毒》。  我面对着标题下的空白,许久却不知道如何下笔,忽然,我的门铃响了。打开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陌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你是谁?”我问他。  “我叫黄东海。”  黄东海?怎么是他,我曾经竭力地寻找过他,我吃惊地说不出话,后退了几步,把他迎了进来。他的身体瘦长,脸颊消瘦,明亮的眼睛,略显忧郁的神情,是的,不会是冒充的,他应该就是我在照片上见过的黄东海,只是头上多了些白发,肤色要比照片上的黑一些。接着,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员黄东海。  “你好,年轻人,我刚从远方回来。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他的嗓音浑厚,慢慢地吐出了这些话。  “你好。”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知道,你认识我的女儿黄韵,她已经死了,其实,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他的语调有些悲伤。  “你为什么要离开她们母女。”我大胆地问他。  “当时我不知道我竟然会留下一个女儿,而且,那年我离开上海,是因为更重要的原因。”  “你在逃避吗?”  “不,不是逃避。”他加大了声音,“是探索,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探索,探索一个秘密。这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  “不,年轻人,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错了,你已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了。”他忽然以异样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有些害怕。  “错误的事?”我不明白。  “为什么把她的头颅还给她,为什么?”  “为了许多人的生命。”  “不,事实上恰恰相反。年轻人,你想问题太简单了,你不应该满足她的愿望,你错了,你铸成大错了。迟早你会明白的。”他重重地说着。  “我不相信。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普通的女子,是神奇的命运,让她经历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受害者。真正有罪的,是人们的贪婪,贪婪导致了她的痛苦,然后又导致了她对人们的报复,说到底,是人们咎由自取。现在,她已经得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了,她会平静地生活在人们中间,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我竭力为她辩解。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但这许多年来的飘泊,让我改变了想法。我知道,她很美,美丽常会让人产生同情。年轻人,你要清醒。”  我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为什么?”  黄东海缓缓地说:“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曾经特意带走了她的几根头发,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得到真相的。”  “你知道真相了吗?”  他的表情却极为复杂:“是的,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我的研究所里分析她的DNA。”  “DNA?”我吃了一惊。  “是的,通过研究二十多年前从她身上带走的头发,结果相当惊人。她的DNA序列不同于现代人类。”  “你说什么?她不是人类?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有些不快了。  他接着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查阅有关资料,几个月前,我终于从北京的一家王府里收藏的天文档案中得到了线索。根据清朝的一名御用天文观测员的记录,在咸丰四年农历十月十八日夜,北京的夜空中出现了不明飞行物。”  我立刻惊讶地问:“你是说UFO?”  他点了点头:“对,当时的资料是这样记载的——‘咸丰四年十月十八日夜子时,京师北隅忽见光球一团,自西向东,形如巨卵,色红而无光,飘荡半空,其行甚缓。稍顷,光球渐停于蒙古正蓝旗人崇绮府第之上,约一炊许后,向东遁去,不复见。’这个蒙古正蓝旗人崇绮就是同治皇后的父亲,而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同治皇后阿鲁特氏出生于咸丰五年,也就是公元1855年的农历七月三十日。”  我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在不明飞行物出现于崇绮家上空之后的九个多月之后,阿鲁特氏就出生了?”  “没错,现在你可以联想到什么?”黄东海问我。  我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难道——她与外星生命——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所以,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地令人不可思议,因为她的生命形态根本就不同于人类。好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既然已犯下大错,那么,该来的总要来的,谁也逃不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说,“我走了,你好自为知。”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跟在他身后说:“不,请你别走。”  但他还是走出了门,然后他把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噩梦还没有结束,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我关上门,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中袭来,我打了一个哆嗦。我又坐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里的小说标题“病毒”,静静地回想着黄东海刚才对我说过的话。我又感到了那种恐惧,我以为已经摆脱这种恐惧了,不,人永远都摆脱不了恐惧。
      我关上了电脑。匆匆地睡下。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她有一张完美的脸,雪白的肌肤,她行走在一片黑暗中,赤裸着身体,我能看清她的腹部,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我看清楚了——在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个蜷缩着的胎儿。
      她就是皇后阿鲁特小枝。
      噩梦才刚刚开始……
      

  14.   

    作者:蔡骏  
    [email protected]
      

  15.   

    我的pagedown键按坏了,赔!!!
      

  16.   

    我看了1个多小时了,吓得我不想再看下去,但是我又忍不住,就象是故事的主人翁不能克制自己去古墓幽魂一样,我要把它看完,一定要看完。。
    希望我看完以后不会自杀吧。。
    如果我自杀了,那我现在的发言就当是我的绝笔吧
    如果我真的自杀了,那罪魁祸首就是 siwuge(五哥) !!!!!
                                          小太狼.......
      

  17.   

    天眼、我的收藏夹中刚好有它的地址、只记得文章非常长、我自己只看了开头一部分
    CFC中文论坛 - 奇幻历史小说《天眼》-----连载
    http://www.comefromchina.com/newbbs/showthread.php?s=&threadid=108946&perpage=15&pagenumber=3
      

  18.   

    回复人: julong88(宝蓝) ( ) 信誉:100  2004-01-14 14:30:00  得分:0 
     
     
      太长了对了你是五哥?有人要拜你为师呀!这么牛?做什么的呀?
    //////
    呵呵:-)
    偶只是对五哥很敬,至于师傅,偶也不强人所难。
    N人不一定非要在技术上过人,呵呵
      

  19.   

    早晨毫无目的浏览csdn,
     
    本以为是某个病毒程序的源代码。进来一瞅,发现原来是部小说。我从来不看恐怖小说的,但这部小说却引着我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全部读完。不禁要赞美一下作者的妙笔了。同时也留给自己一项警告,末在上班时间浏览csdn的非技术板块,否则会停不下来的。
      

  20.   

    就是就是,相当不错耶
    收藏ed.了:)希望能再看到作者的小说,不过不想看到续集,因为这部小说的续集可能
    会被这部小说的光芒给盖住,很难超过现有的水平。
    (就比如最老的仙剑游戏出来后迷倒N多的玩家,不过后来的仙剑2却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