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一棵树

我说我喜欢夏天，因为一到夏天，我喜欢的树都长得分外茂盛，一棵接着一棵的，特别美。当然，通常这样的话可能不是在夏天说的。更多的时候，我喜欢从一个季节遥望另一个季节，比如冬天的时候，我热烈地盼望着夏天的到来，可是到了夏天的时候，我又常常盼望冬天的来临，我想我可能更喜欢沉迷于这种变迁。     你说，你也喜欢树，而且你就曾经看过一棵树，它长得真是好看，没有一棵树比得上它，说着说着，你还露出甜蜜的表情。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片刻之后，你又转过头来说，其实没有必要赋予一个想法太多的意义，有时候，仅仅是喜欢，就是这么简单。我想了想，表示同意。     后来，你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你觉得很好笑，所以你认为一定要告诉我。你说有一天，你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走，然后看到远处有很多很多的树，你看不清楚每一棵树，可是它们聚在一起却成了一道风景，真是美啊，你叹息着。你看得入神，却忘了看着前面的路，结果狠狠地撞在一个硬物上，你立刻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你本能地抱住了什么。你抱得很紧，就象溺于水中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后来，我问你，你抱住的到底是什么？你眨着眼睛笑了，你说真好笑，你抱住的就是一棵树，很美的一棵树！我问你，怎么个美法？你于是显出神往的样子，说那是你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一棵树了，它的树干笔直笔直的，叶子绿得逼人，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透过来，就落在你的脸上。你在晕眩中依然可以感觉到叶子的气息和阳光的抚摸。你感觉走到了一个你寻找了很久的世界，明净而纯粹。     我对这个过程充满了好奇。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事情很简单，可能你一直在看远处的树，结果却没有发现你的眼前就有这么一棵树，你撞到了这棵树上，于是你便本能地抱住了这棵树，在晕眩中你产生了幻觉。你摇摇头，你认为你撞到的肯定不是一棵普通的树，你说你撞到而且抱住的一定是一棵最美丽的树，你这辈子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树了，你说正是这棵树给了你依靠，给了你所有美丽的念头。我叹着气说，你就是撞到了一棵树上，怕摔倒，然后你抱住它，你以为那是最美的一棵树，其实它就是一棵平常的树。你却坚持着。我说你的念头真是奇怪之极。你却说可以带我去看那棵树。     于是我们一起去看那棵树。那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有很多树，你一路数过去，一路找过去，结果，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出你当时是抱在哪棵树上了。每一棵树都是如此的相似，直直的树干，绿得逼人的树叶。你开始有点惊慌，你觉得你好像丢掉了什么似的。于是，我更加确信其实是没有你说的那棵树。你说怎么可能啊，你明明看到的，那天那棵树肯定是你看到的最美丽的一棵树。可是为什么这里的每棵树都这么相似啊，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你说着说着，几乎想哭。我想，你就这样迷失在一群树里面了。     我陪着你在这条林荫道上走啊走啊，不知道有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像你一样，渐渐地，我好像也跟着迷失掉了。春已逝，夏已来临。所有的树都长得那么的精神那么的丰姿卓越。我说，其实我喜欢夏天的每一棵树，我觉得树只有在夏天，才美得最有生命力，就好像一个个盛装的丽人，多情却又明净。你却心情郁郁地说你不象我，所有的季节你只喜欢夏天，所有的树中你只喜欢你曾经紧紧抱住过的那棵，你坚持认为所有的树都不如你那天看到的那棵树美丽。我说，其实树也会变的，因为它也会生长，它也会死去。你却固执地说，那棵树不会变也不会死，它的样子就在你的心里。我终于明白，在你的心中，那棵树已经生了根，长成了你梦中的模样，你寻找的只是一棵你梦中的树。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一次撞击，你就记住了一棵树。我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棵树，一旦挣脱了你的怀抱，你居然便这样找不到了。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每一棵树都可能是你要找的，可是每一棵你看过后都认为不是。我感觉有点绝望。我甚至有点怀疑你的神经质。后来，我说还是不要找了吧，因为你不可能找到了。可是你却显出忧伤而认真的样子。你说，那棵树的样子就刻在了你的心里，只要找下去就一定不会错过。我说，人不应该太短视，有时候的确应该看看远处，就象我，当我在夏天的时候我就开始看到冬天了，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远处的树，这样才更不容易错过。你不同意，你侧过头来看着我坚定地说，你就是喜欢夏天，你就是喜欢你曾经抱住的那棵树，你一定要找到它，就这么简单。话还没有说完，你便哎哟一声。然后，我便惊讶地看见你抱住了一棵树。我看得出你撞得不轻，我决定要扶住你。可是你却死活都不松手，过了半晌，你悠悠地转过气来，仰起头来，表情居然没有痛苦却象是享受。你说你找到了，就是这棵树。多美啊，树是笔直笔直的，叶子又大又圆，绿意逼人，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你的脸上。     有什么不同呢？我有点难过地望着你。其实，正是这棵树伤害了你，你却因此记住了这棵树，而且，你还要将它当作梦想种在心里。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伤害你越深的东西，你却越觉得它美丽，你却越要将它种在心里？